“如果不來處理，下次我們關(guān)樓門”

　　2008年8月8日，奧運會開幕。白天，南靖縣委書記陳忠厚在《全縣推進工業(yè)強縣、旅游名縣工作會議上的講話》中最后強調(diào)：“今天晚上，北京奧運會就要開幕了，請大家在觀看開幕式的同時，要采取有力措施維護社會安定穩(wěn)定。對那些無理取鬧的老信訪戶，可以采取非常手段，確保這些人不離開南靖，不進京上訪。”

　　晚上，田螺坑所有村民又一次集中在“四方大廳”，還是村內(nèi)五個老人在中廳主持會議，村民們集中在天井。村民們說，像上次一樣直接上觀景臺收門票。這一次他們決定全村人一起上觀景臺，用“最激烈”的方式向上反映問題。

　　五位老人許可了。但是要求村民們必須做到三點：一、18歲以上的，男女不限制；二、任何人不能動手，打架自己負責(zé)；三、要有始有終，既然是一起去收門票，就得大家說回來才能回來，不能中途離開。

　　當(dāng)晚，村民黃貴疆回鄉(xiāng)。他和妻子在廈門的工地邊給農(nóng)民工做小炒。四川大地震，農(nóng)民工紛紛返鄉(xiāng)，生意越發(fā)難做。黃貴疆和妻子商量，老家的土樓申遺成功了，這是一個賺大錢的機會，我們又有手藝，會炒菜，可以回去開個飯館。妻子張寶香支持返鄉(xiāng)。

　　回來當(dāng)晚，夫妻倆沒趕上晚上的村民大會，8月9日早晨8點，夫妻倆跟一百多號村民去觀景臺收票。意料之外的是，那天游客極少，黃貴疆和老人們叨咕：“不對勁，每天客人都很多，今天怎么沒了�！崩先藗冏屗麕б恍┠贻p人去看看，十幾個人就騎著摩托車去村外看究竟。

　　在田螺村外面，一塊牌子指引稱：“前方公路塌方�！庇慰驮诖逋饪吹竭M不去，都繞道到其他景點。黃貴疆連忙招呼游客：“沒塌方，里面好好的�！边M田螺坑不易。從廈門市，或者南靖縣每天進田螺坑就只有掐時定點的幾班車，從書洋鎮(zhèn)進田螺坑，搭乘摩的還要個把鐘頭。游客們千辛萬苦到了，自然不愿放棄進來的機會。

　　臨近中午12點，知道村民“鬧事”的書洋鎮(zhèn)鎮(zhèn)委書記，趕來觀景臺協(xié)調(diào)，村民沖政府人員放話：“再不提高分紅，就放火燒了觀景臺�！�

　　鎮(zhèn)委書記為了平息事端，拿來1.5萬元，稱：“這是今天的務(wù)工費，這件事一天不解決，我就一天給你們一萬五�！卑堰@些錢給了領(lǐng)頭的黃逢燕分發(fā)。108個簽字的村民，一人拿了100元，并打了收條交給鎮(zhèn)領(lǐng)導(dǎo)。余下的3000元，村民們推選，讓村里的老實人黃克沖保管。中午13點，村民散去。

　　事情依然沒有結(jié)論。田螺坑人又等不及了。60歲以上的30個老人又開了一次會，再一次打電話催促鎮(zhèn)政府干部。黃逢愿在電話中放話：“要不來處理，下次我要關(guān)樓門�！�

　　鎮(zhèn)領(lǐng)導(dǎo)“驚”了。南靖土樓一棟只有一扇門，三層高的樓只有第三層臥房有窗，當(dāng)年這個設(shè)計就是為了防御土匪——將大鐵門一關(guān)，土樓易守難攻。只要樓門一關(guān)，會給南靖縣的旅游造成很大的負面影響。

　　老人黃活維更是放話：“房子是我自己蓋的，你們不解決，我就把自己的房子燒掉�！�

　　第二晚，60公里外的南靖縣城趕來70多個警察，挨個把鬧事的村民叫去談話，解決“思想工作”。黃逢愿年紀大，當(dāng)晚并沒有驚動他。第二天，警察找他談話：“你是不是頭？”他說：“是。”警察說：“不能這樣做。”黃逢愿說：“不能這樣，你就來幫我處理�！本�察解釋，沒有這么快處理。

　　惶恐的生活

　　也就真的沒有這么快。8月26日，瑞云樓斷水，黃貴疆跑到村口給瑞云樓牽水，一輛漳州市出租車在村口停住，下來4個身穿便服的男子，問黃貴疆：“你是黃貴疆嗎？”黃貴疆有點愣，這幾個外鄉(xiāng)人怎么會認得他，還沒來得及考慮就答說：“是。”

　　來人問：“土樓的事情要怎么解決？”黃貴疆吵吵起來：“說是會解決，但是還沒解決�！眮砣苏f：“游客舉報說，你們擅自收票，他們要交兩次票錢才能進景區(qū)�！边吷系拇迕褚豢矗�是警察來抓人了，上前糾纏起來，人多勢眾，把四個孤單辦案的民警趕走了。

　　之后，黃貴疆跑到龍巖市西坡鎮(zhèn)躲起來。很快，他和妻子一起被南靖縣公安局從龍巖市逮回來，黃貴疆的罪名是“擾亂社會秩序”，張寶香的罪名是“妨礙公務(wù)”。一個月后，妻子張寶香被取保候?qū)�，黃貴疆至今呆在看守所。

　　黃志華沒有鬧事，但2004年“唆使農(nóng)民給政府施壓”，也被關(guān)押進看守所。77歲的黃逢愿也被關(guān)了7天，直到生病保外就醫(yī)。

　　這一次風(fēng)波，被抓去審訊看押的村民有18個。11個陸陸續(xù)續(xù)被取保受審，另外7個依然在南靖縣看守所。但南靖縣公安局副局長李玉星至今不承認抓人，他說：“抓的都是違法犯罪的，和鬧事沒有關(guān)系。一個村一千多人，肯定會有七八個是打架斗毆被拘留的，很正常。村民也沒有打公安人員�！�

　　田螺坑卻已開始人心惶惶，村里人平時碰面都不敢大聲打招呼，以眼神代替，有事就耳語一番。每晚五六點，天微黑，村民們就早早地回屋拉燈睡覺。

　　警方?jīng)]有停止追捕。黃克沖害怕，連夜逃走。第二天通緝令貼滿整個村莊。

　　2009年3月，三個田螺坑人作為大家選出的代表北上，扎進北京校場口胡同的小賓館，一住就是大半個月，天天往各個機構(gòu)遞材料。鎮(zhèn)里、縣里、甚至市里的官員都驚動了，一邊要把三個上訪者攔回來，一邊又開始微服私訪到田螺坑做思想工作。

　　山里的生活開始慢慢恢復(fù)。2008年，南靖縣政府投資2億元實施土樓旅游“十大項目”。包括建設(shè)兩個旅游商品一條街、10個停車場、四個山門、兩個觀景臺等景點配套工程，以及完善10個污水垃圾處理工程，對“世遺點”進行維護加固，景區(qū)景點進行綠化亮化。

　　2008年10月調(diào)任土樓管委會管理田螺坑日常安全秩序的邱長樂，認為這里的村民100個里有99個是安分的。他看到的是土樓人開始井井有條地做生意，規(guī)劃起飯店的開張。

　　2009年，南靖縣政府又投入2億元進行土樓景區(qū)的規(guī)劃建設(shè)。

　　但經(jīng)過這一折騰，土樓人不管見官見客，張嘴抱怨：如果不是世界遺產(chǎn)，生活得挺自在的。 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