復雜的“借款”

　　對于姜人杰另一筆2200萬元受賄的指控，則與蘇州華業(yè)百福房地產開發(fā)公司總經理陳欣有關。在這個故事的前半段，姜人杰的身份依舊是項目介紹人。

　　2001年下半年，蘇州市吳中區(qū)長橋鎮(zhèn)領導找到姜人杰。長橋鎮(zhèn)有400畝左右的魚塘，當地官員想要找開發(fā)商把魚塘填平然后進行房地產開發(fā)。事實上，就是將魚塘出讓給開發(fā)商，開發(fā)商承擔土地整理的義務，并且在其上興建地產項目。長橋鎮(zhèn)的心理價位是一畝6萬元，姜人杰當時覺得這個價格有點低。

　　2002年春節(jié)后，姜人杰將蘇州華業(yè)百福房地產開發(fā)公司總經理陳欣介紹給了長橋鎮(zhèn)官員。經談判，陳欣與鎮(zhèn)政府達成協(xié)議，以7.2萬元/畝的價格收購土地，再把魚塘填平后取得土地使用權，鎮(zhèn)政府則不負擔應交省、市的相關費用。如果陳欣填平土地后沒有獲得房地產開發(fā)權，鎮(zhèn)政府則要支付填土工程費用。

　　陳欣預付給政府500萬元土地款的訂金，同時墊付了數千萬元的填土成本。2002年11月，陳欣的填土資金短缺，向姜人杰求助。姜人杰通過姜荑的拍賣行借了700萬元給陳欣，幫陳欣渡過難關。實際上，這筆錢來自于蘇州住房置業(yè)擔保公司給姜荑的1000萬元借款。

　　到年底陳欣已經完成了魚塘填土的工程，他希望與鎮(zhèn)政府履行此前的合同，即獲得這塊土地的使用權。但是陳欣填土期間，中國土地市場的改革完成了關鍵的一步，這一年7月1日，國土資源部頒布《招標拍賣掛牌出讓國有土地使用權規(guī)定》，經營性土地必須要進行“招、拍、掛”才能出讓使用權。鑒于土地新政，蘇州市政府打算將這塊土地用做綠化用地，而長橋鎮(zhèn)則仍舊希望以掛牌轉讓或者定向招標的方式出讓，搞房地產開發(fā)。

　　前期投入巨資的陳欣，堅持要求鎮(zhèn)政府履行原合同，他想要以7.2萬元/畝的價格收購這塊地，但當時蘇州經營性土地拍賣已經全面開始。陳欣找到了“介紹人”姜人杰，他說自己“太虧了”，“如果土地拍賣的話，價格至少會漲到70萬元/畝，而且這個價格也不一定能拍到，而他現在只能與長橋鎮(zhèn)政府結算填土費用”。姜人杰勸陳欣最好將原來的合同撕毀，因為這塊地面積很大，不拍賣不可能，如果想要的話就只能參加拍賣。

　　陳欣隨后又轉向了與鎮(zhèn)政府的談判，一位知情者向記者回憶，陳欣當時非常激動。陳欣提出，按照每畝30萬元的價格由鎮(zhèn)政府支付填土費用，或者，如果拍賣的話他愿意以80萬元/畝的價格收購，但是希望參加之后的利益分配。陳欣提出的建議被鎮(zhèn)政府否決了。

　　之后陳欣參與了土地拍賣，他的對手是蘇州市供電局。最后這塊土地以接近百萬元/畝的價格成交，這其中也有陳欣的抬價“功勞”。

　　到2003年2月，陳欣與鎮(zhèn)政府達成協(xié)議，以每畝23萬元的價格計算，總共403畝，鎮(zhèn)政府給陳欣的填土費定價較高，包含了獎勵的成分。這樣計算，陳欣總共收到了9000余萬元的填土工程費。

　　陳欣拿到地價款后，姜荑就去找陳欣“借錢”。姜荑在成立拍賣行后又打算成立一家投資公司，兩家企業(yè)可以協(xié)同運作。姜人杰曾對姜荑說，看看陳欣收到的錢是不是閑著沒用，這樣的話可以借來開設投資公司。

　　姜荑于是找到陳欣提出要借2200萬元，用于開設福泓投資公司。陳欣答應了姜荑的借款要求，分3次給姜荑撥付了款項，第一次300萬元，第二次1000萬元，第三次900萬元。每借出一筆，姜荑都給陳欣手寫了一張借條，三筆資金都匯到了姜荑的福海拍賣行的賬戶上過賬。之后陳欣與姜荑重新簽訂了一份2150萬元的借款協(xié)議，原先的借條由姜荑收回，還款日期為2003年5月29日至2004年1月1日。2003年4月，姜荑的福泓投資公司成立。

　　檢察院認為，姜荑是以假立公司的形式替姜人杰收受賄款，所謂成立福泓投資公司只是一個幌子。而姜荑則稱，成立投資公司的想法一直就有。

　　陳欣在接受審訊的時候講述了他“借錢”給姜荑的心態(tài)：“姜荑是以借錢的名義來要錢的，這些錢我是不會再向他要回的，他也不會還給我�！倍�他“借錢”給姜荑的目的有兩點：第一，陳欣的填土費還未全部收到，他害怕姜人杰從中設置障礙，無法拿到余款；第二，他還打算繼續(xù)“搞項目”，不愿意得罪姜人杰，怕他以后“不配合”。

　　但陳欣也沒有完全放棄債權，他還是留了一手，拿了姜荑寫的借條，并且簽訂了借款協(xié)議。陳欣對此的解釋是，如果出現“情況”，他是打算和姜人杰翻臉的，“有借條在手可以把錢要回來，最多就是不在蘇州搞房地產了”。陳欣的行賄心態(tài)十分有趣，他就像一名漁夫想要控制住水里的大魚，扔下了餌料但是并沒有松開手里的漁線。

　　值得注意的是，在陳欣“借款”給姜荑之前，姜荑也多次“借款”給陳欣。在陳接下長橋鎮(zhèn)填埋魚塘的工程后，兩個人的財務往來十分頻繁。

　　2002年11月，姜荑借給陳欣700萬元用來支付填土費用，沒有收利息，這筆錢實際也是從蘇州住房置業(yè)擔保公司挪用。2003年初，姜荑把自己的一家貿易公司給了陳欣，這家公司有注冊資金50萬元。之后姜荑又借給了陳欣300萬元。陳欣說這些錢是要還給姜荑的，但實際上并沒有歸還。陳欣與姜人杰一家形成了非常復雜的財務往來，這也使他們的關系更加緊密。

　　姜荑沒有永久占據陳欣的借款。2003年10月，他將記在自家親戚名下的一部分公司股份轉給了陳欣，歸還了部分借款。2004年春天，蘇州市領導找姜人杰談話，提醒姜家父子的行為。姜人杰隨后讓姜荑關掉了拍賣行，同時他認為福泓投資公司也沒什么用了，就要姜荑把投資公司轉給陳欣，以解決債務。

　　就像陳欣的欲擒故縱一樣，姜人杰也不愿喪失主動，這筆2200萬元的“借款”他始終覺得燙手。

　　兒子對兒子

　　法院一審認定姜人杰另一筆400萬元賄金則是來自蘇州易通房地產公司總經理李輝。與前述兩個故事不同，李輝所求之事正是姜人杰主管項目，姜也不再是項目介紹人和資金“提供”者。

　　2002年10月，蘇州易通房地產公司總經理李輝看中了相城區(qū)陽澄湖邊950畝土地。原蘇州市“人大”副主任許樹東(已另案處理)參與其中牽線，主要由他的兒子許曉巍出面。

　　在相城區(qū)“在水一方”大酒店，李輝與區(qū)政府官員第一次見面。當時區(qū)政府認為李輝的公司比較有實力，能夠承擔開發(fā)工作，土地可以23萬～25萬元/畝的價格出讓。經過幾次談判后，最終確定了25萬元/畝的價格。但由于陽澄湖是蘇州市的水資源保護敏感區(qū)，規(guī)劃要求嚴格，限制比較多。

　　李輝找了一家英國公司擔綱項目設計，并提交了一份以英倫小鎮(zhèn)為主題的規(guī)劃方案，但是由于項目的密度、風格以及商業(yè)設施與規(guī)劃要求不符，這個項目一直沒有通過審批。規(guī)劃局的意見是，項目的高度和密度都要降下來。這意味著直接減少了開發(fā)商的可銷售面積。

　　為了能順利通過規(guī)劃局，開發(fā)商托請許樹東找到姜人杰，希望姜能夠給予李輝幫助。姜人杰是主管城建、規(guī)劃方面的副市長，許樹東則曾經是姜人杰的老領導。許樹東跟姜人杰講，這個事情他們倆都不用出面，用“兒子對兒子”的方式處理。

　　開發(fā)商通過許樹東之子許曉巍送給姜荑400萬元，許希望姜人杰能夠同意項目容積率為0.45，并且能夠保持原風格。姜人杰答應愿與規(guī)劃局進行協(xié)調。

　　姜人杰在供述中對這400萬元的收受也有自己的解釋：他要姜荑把錢保管好，“將來找合適的時機歸還”。

　　陽澄湖項目的規(guī)劃論證會一共開了3次，至少前兩次姜人杰都參加了。在論證會上形成了兩種意見，一種認為項目設計風格要符合蘇州江南水鄉(xiāng)特色，而李輝的英倫小鎮(zhèn)建筑顯然與環(huán)境反差較大；姜人杰與另一位區(qū)長則持有不同意見，他們認為蘇州不一定是一張臉，蘇州古城區(qū)需要保持原有特色，在此之外允許有新的風格。事實上，姜人杰并沒有強行將此項目放過審批，尤其是在第二次論證會上，姜人杰對李輝準備的圖片材料非常不滿。

　　2004年中，在姜人杰被“雙規(guī)”前，他讓姜荑把這400萬元全部退了回去。直到姜案事發(fā)，陽澄湖項目并沒有通過審批。

　　“禮尚往來”

　　在這起億元賄案中，其過程不是簡單的錢權相易。姜人杰更多是以項目介紹人、資金提供者和上級領導的復合身份為企業(yè)提供“便利”，姜的權力邊界相對模糊，而企業(yè)給姜行賄的功利性也并不強烈。

　　作為主管城建的副市長，姜人杰的介紹人身份更為特殊，況且他自己就是蘇州城市建設投資發(fā)展有限公司的董事長，掌管著大量的項目和資金。企業(yè)的巨額行賄看起來更具有“長期投資”的意味。

　　在此案中，還有一筆10萬元的小額“賄金”更體現了行賄的模糊性。林某某是姜人杰的老同事，他從政府退休后受聘于一家地產公司，由于與姜人杰相熟，則相應地承擔了政府公關的工作。他曾在2004年的春節(jié)前送到姜家10萬元現金，裝在一個袋子里。林某某在接受問詢時說，送這筆錢并非求姜人杰辦什么具體事情，而是“禮尚往來”，如果要辦事的時候臨時送錢，“就太俗了”。姜人杰供述說，這筆錢在春節(jié)后已經還了回去。

　　姜人杰的每次生病、出國都提供了更多“禮尚往來”的機會。在此案中，5萬元港幣和4000美元都是企業(yè)送給姜人杰在境外考察的“零花錢”。姜人杰之子姜荑2002年底結婚，他的一位老同事送來了5萬元的紅包。他讓姜人杰收下這筆錢，并說“以后我女兒結婚也是要請你的”。

　　顧文彬愿意送出8250萬元的巨資，他同樣有黃雀在后的目的。蘇州曾經將城市出租車擴容800輛，姜人杰就擔任“蘇州市區(qū)新增客運出租車工作領導小組”組長。顧文彬就找到姜希望能夠分一杯羹。蘇州市還曾經就環(huán)古城河水上游艇項目進行企業(yè)招標，顧文彬也提出了投標要求。但這兩次姜人杰都拒絕了顧文彬的要求。顧文彬個人品行也被知情者所詬病，“他為人貪婪，有錢之后就拋棄了結發(fā)妻子”。姜人杰也對顧文彬有所警惕，他并不愿受制于此人。-來源：三聯生活周刊